文 | 谢云

早就想为圈子（“圈子”是好友的昵称）写点什么，但她一再婉拒，说自己还不够格，怕承当不起。她说以前对教育不太上心，现在只想认真做点事，静心读点书——这我理解。很多年前，我就认识她，虽不过一面之缘，但感觉告诉我，的确不太像用心的老师。

那时，我只知道她叫李丹，参加工作不久的新教师。当我知道她又叫“小圈子”时，是在a61教育论坛里，看到她的系列随笔《新的开始》后。“士别三日，当刮目相看”，古人这句话，用在她身上，再恰切不过。

那时的教育论坛里，她是较早写教学随笔的。她勤奋记录着学校里、课堂上的点点滴滴，用心感悟着工作中、生活里的枝枝叶叶。虽然琐碎、日常，却正是生活的本来面目。

后来，看到她的博客，对很多教育问题，有思考，有想法，有见地。她在QQ里说，写教育博客，让她受益颇多。2006年暑期远程培训，她任小组长，聪慧、干练、勤勉，心态阳光，雷厉风行——似乎看到她，就知道什么是年轻，什么叫朝气蓬勃。

新学期的教育随笔，她命名为《逆水行舟》，这并非心血来潮的轻率之举。以她的聪慧，不可能不知道“逆水行舟，不进则退”的含义，也不可能不清楚做这样的记录对自己是很大的挑战。

但是，以前记录时得到的“思考和快乐”，让她选择了再次上路。“我不可能做到最好，但我可以做得更好！”她说。因此，我们在她的文字里，读到了她的工作、生活，她的学生、同事。

她在城郊一所乡村学校任教。因工作原因，我去过那里。不算偏僻，但交通不便。下车后，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黄泥，碎石，坡道。典型的“晴天一脚灰，雨天满腿泥”。用她的话说，“有点‘红军过草地’的味道”。夸张，但不算失真——我知道，那学校的女老师，雨天上班时，总要带两双鞋，以便进校后换穿。

她教语文，当班主任，连续教了四个一年级。我曾听过一堂一年级的课。那样小的孩子，还没脱掉幼儿园的底：总是叽叽喳喳，奔跑，嬉戏，教室里，闹腾而嘈乱。一节课听下来，不禁头皮发麻。当时我曾感叹，世界上最辛苦、最伟大的，应该是一年级的老师——从“ɑ、o、e”开始，从“人、口、手”开始，每一点滴，每一笔划，都得操心操劳。

烦杂，零碎，琐屑，说得好听些，像母亲，说得不好听，就是保姆。我们都知道，基础很重要，习惯很重要，但可能很少知道，一年级的教师多辛苦，多劳累——是他们，让那些从未正经规范过的孩子，一点点规范；是他们，为那些白纸一样的孩子，奠定了作最美图画的基色。

她还是学校教科室负责人。教育、科研、教师培训，都得管。本已够繁够重，而乡村学校的编制紧，往往“一个萝卜一个坑”，她还得时常顶课，时常加班，这当然更累，但她说“人活着，总要做些事”。所以坦然接受，认真对待，用全力，用真心。

一些人走上讲台，像水浒里的好汉，是被逼上梁山。因是被逼，所以多有明珠暗投的感觉，也时常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。她却是非常主动的。她说：“选择当一名教师，是从小到大的理想。”甚至刚上讲台，她就准备“做一辈子老师”。在这样物质浮泛、人心躁乱的时代，实在难得。

据我所知，她家境不错，即使不工作，也不会有生计之虞。换别人，就算上班，也不过就是混。混日子，磨洋工，谁不会？大不了，袖子一拂，道一声“爷不陪你们玩了”，走人便是。她却是那么认真，那么拼命。因为她喜欢教书，她爱教育这个职业。她说，两天没站讲台，“心底竟有一种愧疚感”。

她随时都是快乐的，为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，为孩子因为她的努力有了改变，为自己上了一堂自己满意的好课，甚至，为自己有了一点灵感，有了一个教育的好办法，有了一个教学的好思路——她开心，喜悦，微笑。在她的文字里，不断出现这样的句子：

“激动、兴奋，满是成就感。”

“这一堂课，是我开学到现在，自己最满意的。”

“孩子们想像力太丰富了，听得我都不想说下课了”……

快乐地做喜欢的事，心境当然愉悦。她一再说：“当老师，看见孩子们一天跟一天不一样，真有成就感！”只不过，快乐的时光，总是短暂，她总觉得时间不够。

我曾经说，一个教师，如果满怀痛苦地工作，他就会觉得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，不是天涯与海角，也不是飞鸟和鱼，而是从星期一上午，到星期五下午。但是她不一样。在她的文章里，她不止一次感叹：“不知不觉，明天又是周五了，时间过得太快了，因为找到了不停工作的感觉，所以竟然不希望快到周末。”

相信，有这样的感觉，必会伴随着更多的喜悦和欣慰——就像农民，经过汗水浇灌，看到庄稼喜人的长势，或者经过春夏，看到丰收在望的情形。因为这样的喜悦和欣慰，她更加投入，也有了更多收获。在公共汽车上，她也在思考：“再次提醒自己：不要着急，不要发火，微笑。于是，在这个秋凉的早晨，心底萌生了一丝暖意。”

置身教室，听到孩子们读书“一次比一次有进步，一次比一次有激情”，她说：“听着，听着，我陶醉地闭上眼睛。”下课铃响，看到孩子们仍高举小手，她说：“我真不忍心说下课……”

在欣悦的心境里，再苦、再累的工作，她也不觉得烦厌，再单调、繁琐的事情，她也能充满兴味，连批作业、写评语，也能看到她的微笑。“我写的时候心情很激动，好像孩子就站在面前，我们轻声地说着话。”

甚至，看到教室后面墙上，用学生作业布置的“展示栏”，她心里也满是快乐：“张贴的字和画都没有贴下角，风一拂过，纸张‘沙沙沙’的响动，仿佛一首动听的歌。我觉得悦耳极了。”

她的文字，就这样简单，朴实，却时时透出智慧和灵气，透出微笑和温暖。看着，读着，慢慢感受、品味，只觉得轻快，舒惬，仿佛置身春日的阳光里，一切都那么清新、自然、美好。做教师，工作本身是累的，但我相信，快乐的心，能消解身体的累。

所以，尽管有时她也感觉疲惫，但她脸上，始终绽开着微笑的花朵，丝毫没有“逆水行舟”的感觉。所以我回复她说：“虽是逆水，你的行舟，却并不显得特别吃力。”

她在行动，也在思考。她在尝试、探索，也在反省、总结。因此，她快乐而不盲目，她得意而不忘形。她对自己的行为，有着清醒的认知：“教育不是复制，每一种方法并不全都适用所有班级的学生。我们班的孩子相对二班和三班而言，是好动了些，这也和我这个属猴的班主任有关。思维活跃是公认了的，但也不得不培养他们保持课堂安静的习惯。”

当她看到班里的一个孩子有了微小进步，就想到苏霍姆林斯基对“成就”的看法：“对一个学生来说，‘五分’是成就的标志，而对于另一个学生来说，‘三分’就是了不起的成就。”

所以她说，这个孩子“能够找到学习的兴趣，并慢慢地转变着、进步着就是成就”。而在放学时，她特意给那个孩子送了一本童谣集，并签字鼓励。

工作忙，事情杂，但她并没有忘记读书。她说：“读书是内在的渴望。”她说：“焦燥不安时，我提醒自己读书。”不是走马观花地读，一目十行地读，而是耐心细致地读，含英咀华地读。薛瑞萍的《心平气和的一年级》，她读了三遍。“每一次读，感悟都有所不同。”

阅读时，她也不忘思考，联系自己的教学行为，进行比对，反思。读到洛克《教育漫话》中的一段话，她说：“我欣赏大师的看法，假如我们想要教育孩子，就必须对孩子进行奖励与惩罚。错误的地方就在于，通常运用的方法不当。”

正因如此，她能清醒认识自己的状态：“学然后知不足。教师作为专业技术人员，职业的学识要求自然不在话下，但面对新形势下的教育改革，我们能说完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吗？我们能肯定地解答孩子们所提出的困惑吗？我不能。所以，我只能要求自己和孩子们一起学习，一起成长。”她期望自己：“行动时做一个有思想的人，思想时做一个重行动的人。”

她不是圣人，也不是勇士。她只是普通的教师，当然也有困难和麻烦。“每次面对一串困难同时出现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‘挖洞’——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，埋起来，连小尾巴也不露出来。”

但她知道，这想法“多么幼稚”：“所有的事情，都只有自己努力才能完成，尽想着逃避，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。所以，打起精神，继续！”她偶尔也会对学生发火，但随即又反思：“我想我今天一定又吓着孩子们了。如果我遇到的老师经常这样折腾几次，多半心脏病都会犯了。哈哈，提醒自己以后少发火，最好不要发火。”

读这些文字，最明显的感觉是，她有着非常好的心态和心境。心态决定命运，心境决定环境，这是耳熟能详的话，但真正放进心里的人，并不多。写这些文字时，刚好看到论坛上的一个热帖：《谈教师的良好心态》。

有很多网友跟帖，但感叹、抱怨的居多，思考、感恩的太少。对这样的心态，我回复说：“如果抱怨能够改变现状，我们一起抱怨。可是抱怨能够改变现状吗？不能，所以没必要抱怨。调整心态固然也不能改变现状，更不能解决问题，但是心态调整好一些，至少我们的感觉会好一些。”

人生在世，绝大多数时候，可能都是“不如意事常八九，可与人言无二三”。做任何工作，干任何事情，都不可能令我们完全满意。但既然还不能改变，既然还在做着，就得调整自己、改变自己。

“变了泥鳅就别怕泥糊脸。”很多年前，我的一位老领导，经常在教职工会上，这样教导我们。这样说，固然有些无奈，但真正明白这点，确实能减少抱怨，多做事情。而最终，我便是靠着自己的不断努力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。

所以，在回复中，我还说：“良好的心态下，吃什么都是香的，做什么都是快乐的。不满的心态，钱拥有再多也不会快乐。工作再轻松，也不会觉得幸福。”这，是我的真切感受。

她似乎也很清楚这点。她说：“心平静了，也就觉得人轻松了。”她甚至觉得：“心情好的时候，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十分养眼。”所以她说：“抱怨是可以理解的，但工作还得一件一件慢慢完成。”她说：“如果有一天，我不会宽容和微笑了，也就离‘下课’不远了。”这样的态度，这样的情怀，在怨声载道的当下，多么可贵而难得。

她在论坛里的签名很有意思：“终于明白，一个人是无法抵挡所有事情的。有时候一朵白云的阴影，也会令人窒息。风轻柔地吹散阴影，小鸟轻松地衔走白云。微风可以做到的，我未必能做到。小鸟可以做到的，我未必能做到。你能做到的，我未必能做到。”